江南的冬天冷也是冷得湿漉漉的搭配

江南的冬天冷也是冷得湿漉漉的，和北方干燥的气候比起来还算舒服。南方人特别是山区的人们过冬没有暖气也没有暖炕，完全是靠里三件外三件多穿衣服来御寒的。白天穿得厚实，晚上盖得也厚实，十斤重的棉花大被上还要再加一条三四斤的小被，没睡惯的第二天起来保准浑身酸痛。

今年元旦过后天气就没有好过，阴雨绵绵的天气长生是说不出的厌烦，自从双脚不好了，长生上厕所就很费力，即便马桶就放在床尾三四步的地方，但对长生来说却像年轻时挑担那么吃力，再加上这大冬天的，跻着双硬邦邦的棉鞋，全身的重量就靠着两只手死死地抓着床沿一路撑过去。

快到农历春节的那段时间，这边的人家总是特别忙碌。绍兴这一带的人家基本上都有一个属于自家的道地，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家家道地上就挂满了各种腌制的年货，平时用来晾衣裤的三脚架都被搬出来，滴着红褐色酱油的酱鸭、酱鸡、酱鱼干就风风火火地上了架，那架势真比得上大城市里满街挂的大红灯笼哩。

大过年的，在外的牵挂着家里的，家里的牵挂着在外的，总盼望着一家人过年热闹些。可惜天公不做美，今年年关一直在下雨，还下了两场大雪，那两场雪让这边的人们着实担心了一阵。近些年从这里出去的人越来越多，读书的，打工的，做生意的。很多从这里出去打拼的人，挨过几年辛苦的日子，也终于在外面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长生的小儿子就是其中一个，不管在外面是打工或是做官，出了山那就是有出息了，每年过春节总不忘了家里的老母亲，再忙也会回来。但这场雪一下，山路打滑，公车不通，山里的出不去，山外的也进不来。

在这个山里山，弯里弯的地方人本来就少，再一批又一批地出去打工、读书，村子里剩下的人就越发稀少，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是最热闹的，那时也是村子重新焕发活力的时候。

平日里比较有人气的就属台门里了，大概是这里的人家一向受不住寂寞的缘故，十来户人家团团围着住一起，久而久之就成了台门，各家的道地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大道地了，与北京的四合院很相似，不过屋子远远没有四合院那样规整和考究。主妇们空闲的时候喜欢端个饭碗，站在道地上边吃饭边唠嗑，东家长西家短说个没完，直到家里的男人开始不耐烦地咕哝起来，才依依不舍地端着饭碗往自家走。

这个地方台门到挺多，每个台门都有自己的名字，长台门、圆台门、黑漆台门、老屋台门，人们已经不记得这些名字是怎么来的了，只知道向来就这么喊着，怪顺口的。别看这些台门的名字简单，它可像商品的标签一样精准，从名字里就可以看出这个台门最大的特点。

老屋台门是几个台门里最不被人看好的一个，不仅是因为老屋台门里都是些老旧得近乎破烂不堪的老屋子，更因为这个台门的风水，听说不怎么好，要不这许多年下来，老屋台门里怎么就没出过一个像样的人物呢？

长生是老屋台门里最年老的一个，老到除了这个台门里的人之外没人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若哪天老屋台门外的人看到长生，肯定会惊讶得像发现了一个老古董。

长生的寿命就同她的名字一样长，打懂事起就记得每年的最后一天晚上，长生听着窗外惊天动地的鞭炮声总感慨自己又活过了一岁，那样子就像个得了点小便宜而窃喜个也遭遇特大暴雨侵袭没完的小孩子似的。第二年长生还这么感慨。开始是听鞭炮声，后来是看“吱，吱”的烟花，过完了一个又一个大年三十，不知不觉长生已经真的老了。

近些年长生行动开始不便，起初是躺在床上的时间长了很多，说是坐久了会累，到后来是白天黑夜都躺在床上，想起床坐会儿都变得艰难。

“昨儿晚上又做梦了。”长生顿了顿接着说，“梦到和根生他妈满山地砍柴，这两条腿还跟以前一样好使呢！”长生摸着两条枯槁似的双腿，眼神飘到很远。

长生不知道，人有时候梦到的就是心里特别向往的，她是在怀念身体健全时翻山越岭的自由！长生这辈子恐怕也只能在梦中回味那种滋味了吧！

长生不厌其烦地讲着她昨晚的梦，当她讲到过去能一口气吃下两大碗白米饭时，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太累了，她不打算再讲下去。她使了使劲，让身子稍稍挪了点上来，她是想喝水了，手朝着床头柜上那把红褐色的茶壶伸过去，只差一点就能够到的，可试了几次，长生只能又重新把手放进被窝里。长生默默地看着它，眼角湿润了。这两年来，不管外面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长生和这只缺了口的茶壶一点也不知道。长生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次两个曾孙子抢着喝这个茶壶里的茶水，结果把茶壶盖摔到地上，碎是没碎，只是少了指甲大小的一块。长生怕壶盖总有一天会被摔破，就给茶壶盖穿了根大红的毛线绳，绳子的一头栓在壶柄上。其实看到茶壶受欢迎，长生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就像是她自己受欢迎一样。听长生说，这个茶壶是在她十六岁出嫁那天就有了的，她和老伴饥一顿饱一顿的那些日子里也没用它换些粮食来吃。在粮食困难的那个时代，谁还有闲钱来买个不能吃的茶壶啊！可长生就认定是自己和老伴不肯卖的，而不是没人要买。

后来老伴去世了，再过了几年儿女也都成了家，生了孩子，再是娶了媳妇，然后就是儿孙满堂，日子虽不宽裕但也热热闹闹。长生怕给儿子添麻烦，固执地守着那间老屋子硬是不肯跟儿子们一起住。但让长生纳闷的是老屋子似乎是越来越冷清了，连那个茶壶也好久没人问津。起初长生只是在心里觉得纳闷，老屋台门里的人都在忙什么呢？到后来实在闷得慌了，长生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满台门地走，与其说是长生在走，还不如说她是在找什么。就像是被遗忘在荒郊野外的孩子，满世界乱窜，心里充满恐惧和不安。

到了现在，长生反倒安静了，她不再想着走出去听世面，也不指望有人来陪他解闷，她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她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一日三餐，等待每一个日落和日出，直到生命的完结。

吃饭时间一到，两个儿子就轮流来给她喂饭，餐餐的菜色都很不错，长生却吃不了多少。每天晚上，长生的两个儿子也轮流来给长生陪夜，在长生床边搭个床铺，一陪就是一个月。长生对身边的两个儿子很是满意了的，甚至更多的是感激和歉疚。儿子们都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好多次看着儿子苍老消瘦的背影，长生都心疼地老泪横流。

这天夜里雪下得很大，大儿子富生进屋的时候长大衣上抖落下来厚厚的雪。

“这天气怎么又下起雪来了，比前两场都下得大，快一拳头厚了。”

“这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吧！”

“停不了，恐怕明天也停不了呢。”

说话间富生已经铺好了被子，钻进被窝。

两兄弟都是一样，白天干活干累了，晚上一倒头就能睡着，长生只好打住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这一晚长生都没有睡着，她尽量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像下雪也跟下雨一样有声音似的，但她好像真的听到了，听到了雪花飘落的声音！起初是很大片很大片的，还好，不多久，声音就明显小下来了，虽然还是有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响，但长生终究是安心了。

长生似乎是看到了窗户外一点点地亮了起来，直到门缝里射进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束阳光，长生简直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她连忙打开门看，没错！太阳出来了！是个不错的天气！长生来不及洗漱，拿起门后的铁锹就出去了。她今天还要忙一天，铲一天的雪！儿子们放寒假回来，一遇到下雪天，车路就不通了，那时候，长生就和村里其他几个父母自发去公路上铲雪，大家都干得起劲，满村都回响着“噌，噌，噌”铁锹嚓过冰面的声音。

长生总抢着比别人铲得多，铲得快些，别人就打趣她说，铲得这样快，你儿子回来得也比人家早！长生不答话，只是埋着头地铲，她是在想着过年过节别让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边待着……

长生走的时候手还伸在被子外面，儿子们都说长生是舍不得这个柜上的茶壶。到文化传媒娱乐到最近的互联+金融甚至未来的互联+形态所以入殓那天，儿子们就把长生和那把茶壶一起放进了棺材里。第二天又把长生和那把茶壶一起埋进了后山的祖坟。

共 08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个人生命完结总是悄无声息的，没有出生的时候那种大哭大闹，也没有亲人的欢天喜地。读此作，让人感到生命的年轮那样的急迫，人生的时光短暂而悠长，一种沧桑和深沉弥漫在小说里，给人以无限地回顾的空间。厚重的作品！【：耕天耘地】